有個人,他可以一早起來就喝啤酒當早餐飲料;即使上早班,也會在早上六點起來先抽一根大麻;說話很大聲、放屁很大聲、如果要找他,方圓五百公尺內只要尋找他的笑聲即可。這個人熱愛生命的程度勝過我認識的任何一個人,他就是瘋狂護士-WT。
與他的相遇是在尼泊爾一個青年旅舍的屋頂,因為他看似瘋狂的言行,卻經常在半昏迷狀態吐出引人入勝的哲思,這個人在我腦中留下深刻的印象。緣分很奇怪,但似乎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,我就知道我會與這個人會有深刻的交集。
奇妙的事於是開始發生了。無意間,我們發現對方都是在同一個領域工作--與最瘋狂的那一群--我們都是在精神障礙復健領域中工作。我對這分工作有大起大落,隨著時間與生命而有變化,而如果回歸到自我察覺,我必須誠實地承認自己的熱情逐漸在消失。而他,經過15年的同樣工作,與最最瘋狂的那群人在一起,他依然熱愛他的工作。那份熱愛不是自我說服,不是理性的判斷與思考,而是由衷的感謝,對於身旁的那群瘋狂,他由衷的認為是他們,賦予他能量。
聽到他形容他在荷蘭的工作環境,深刻地引起我的好奇,所以我來了。
他所工作的地方,是一個像小村子的聚落。而這個村子唯一與其他一般聚落不同的地方,在於裡面充滿了獲得精神障礙疾病的患者。WT小時候就住在這個村落旁邊,每每要上學前,母親都會提醒他,騎腳踏車經過這個村落時,不要在這個村落外多逗留,那是個危險的地方。
長大後,經過一段瘋狂吸毒與酗酒的青少年期,他差點被抓去監獄關。為了延期徒刑,他開始工作。一開始的工作是在工廠裡,他在那裏工作了五年,然後他知道這完全不是他想要的生活。於是,他再次就學,完成了學業後,他獲得了與護士一般的學歷,於是他來到了這個瘋狂的村落,開始工作。
經過了十五年的工作,他仍然充滿著熱情與感激。感激自己可以在這麼多瘋狂間,看到能量的變化,也因為他把每個人,依然當作人在看待,旁邊的病人熱愛熱愛這個護士,相較於其他充滿學裡與知識的工作夥伴,WT或許一點也不合格,但是他用他的瘋狂活在這個世界上,也用真誠的愛去面對這個世界的悲慘與邪惡,他給予每個世界上不同的面向,一些能夠被思考的機會,因此接納。他很受不了一些同事,總是用非常精確的態度在面對患者的處置,這些病人已經每天都使用這麼一大把的藥物,仍然,他們還是瘋狂,那麼為什麼要用呆版的學理去處理這些行為,卻犧牲這個人的獨特性,依然用增強與負增強的行為約束去處理這個人?即使受不了這些同事的呆板與嚴謹,WT依然尊敬他們。他知道這兩個面向必須同時存在,這個世界才能平衡,即使是院內小小的封閉的環境中,也是如此。
他說他從來不閱讀患者過去的病史,他希望看到的是這個人的特質,以及身為一個人的樣貌,而不是在認識一個人之前,就只是先認識一個"病人"。當然,這與我們在專業領域上所學習的知識有很大的落差。但是,多少也反省了我們一般時後在面對患者的態度。
長久工作,經常腦中會有一個自動分類,甚麼時候在工作,甚麼時候我正在面對一個患者,我的態度有個自動化的內在轉變,幾乎是無法自主控制的。但或許這一切的根源只是態度的問題,上班的時候,我太用力感覺自己正在上班,達成任務的野心太大,而當環境靜止難以轉動的時候,拉扯與壓力出現的時候,真正該好好被面對的患者,經常被放在需要被完成的文件之後被處理。當我們都已經感到筋疲力盡,再去面對個案,我們本身已經不是在最好的狀態,何況他們?
WT在工作機構中幾乎是黑名單,因為他的紙本作業總是完成地過少,陪伴病人的時間總是"過多"。當然我也不完全認同他的做法,我知道當身旁的同事不願意交作業時是甚麼樣煩人的感受。但過度繁雜的公務式作業,幾乎讓我們忘記真正該面對的對象是活生生在我們面前的個案們。隨著科技進步、資訊傳播、經驗分享,奇怪的是,紙本的工作量總是不斷在增加,而我們的工作本質,回歸根源,面對的應該是"人",而不是量化的數據分析與記錄。或許本來發明要來簡化這個世界的工具變得更複雜了,因此我們花了很多時間拿著這些工具搏鬥著,忘記了我們本來應該從事的這些工作,原來是這麼簡單。
WT提醒著我,抓住這份工作的本質,再多的經驗分享與累積,都是為了讓這個工作更接近"人",而不是用過多的系統分析來創造"專業"。這個世界,看似理性的人遵從著失去道理的規則,而接近瘋狂的人,正在創造最簡單的真理。